仙音烛
作者 张有为
发表于 2024年12月

老城区的街道潮湿而拥挤,劣质的霓虹灯毫无节奏地闪烁着。

屋里光线很暗。田枫老人独自坐在墙角处的轮椅上,嘴角隐约带有笑意。床边侍立着一个人形机器人,似乎是三四十年前的老型号,还是少女的外形,皮肤破了几处,露出些许电路。

我见过眼睛里有神采的机器人,据说培养那种程度的机器人需要足够优秀的训练师。但很明显,这个机器人的目光是呆滞的。

我是若水集团的实习生,“流年忆”是若水集团推出的记忆工程,能为委托人提供记忆提取、加工和储存等服务。记忆质量很依赖委托人的精神状态,由于遗忘,提取出来的记忆通常都不太完整。

田枫老人是我们“流年忆”项目的委托人。据邻居所言,他五年前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病,饮食起居由人形机器人照料。

田枫的记忆以立体电影的形式投满了演示空间。

现场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前辈说那就是若水集团创始人张若水,平时的项目他一般不会出席。

晚年。

月朗星稀,依稀可以听见蝉鸣。海浪一阵阵拍打沙滩,深色的印子以不同的形状重现又默然淡去。环境的各个部分相互配合,演奏着也许是来自肖邦的钢琴曲。

灯塔摇摆的光线不时照见一叶小舟起伏。老人或许累了,放下船桨倚在船头,面对星空,不知想到什么……

我感到疑惑,田枫的居所我们去过,那潮湿而黑暗的环境简直和演示的记忆沾不上半点关系,何况不论是秋蝉、繁星还是海浪、沙滩,现如今都难以找寻。或许这就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不同之处,他们有的只能生活在现实凌乱的碎片里,有的也许可以全身心投入惬意的幻想中——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真真假假有有无无,对于个人的记忆原来也没有那般重要。

——那封信

中年。

演示空间奇妙地分裂为画风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左半部分是我熟知的环境。窗外高楼林立,建筑层次分明,各式交通工具在空中穿梭来去。咖啡馆内暖色调的灯光,配上投影乐队的慢爵士,一派繁荣景象。田枫看起来精神矍铄,只是头发白了一半,眼睛里藏着深色的海水,笑容带几分沧桑。此时,一个人走进咖啡厅坐在他对面——竟然是张若水!

我不禁看向身旁的张若水,他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演示空间,仿佛也在自己的脑海中摸索着那段记忆。

田枫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紧贴桌面挪到张若水面前,后者将信封郑重地收入衣服内口袋。

两人沉默许久,然后开始对话。对话没有声音,或许田枫已然忘记曾经说过什么。

就在这时,演示空间的右半部分竟有人语传来。

右半部分的环境很像以前看过的老电影,山林小道旁,秋日红叶纷飞,客栈门口酒旗斜支着,店里稀稀拉拉散着些打尖儿的过客。

中年田枫身着粗布衣衫,腰间悬一把生锈的铁剑,进店吆喝着来两壶酒,随意点了几盘下酒菜,自顾吃了起来。

不久,一驾马车停在店门口,从车内下来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赫然便是张若水。下车的时刻竟与左半部分进咖啡馆的时刻相同。

两人面对面自顾喝下几碗酒,张若水抬头道:“退隐江湖,嗯,说来倒逍遥。”

“确实逍遥。”

“总不能就这样走,说来我欠你的太多,车里我给你备了一箱银两,你收下,作为告老还乡的本钱。”

“既是告老还乡,哪里需要本钱。那箱蠢物太笨重了,简直累赘,麻烦你再运回去。”

两人碰碗,各自饮尽了一壶酒。

田枫站起来道:“时候不早,我走了,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张若水拍拍前胸——左半部分的张若水也拍了拍放置信封的位置——道:“人力所及,一定赴约,保重。”

虽然两部分的装扮不同,但田枫离去时留下了相同的背影:身形稍微有些佝偻,脚步却无比坚定……

武侠是成年人的童话。

什么样的人可以生活在童话里?

现场的数十双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若水。他不易察觉地笑了笑,道:“这是我的老朋友,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流年忆’和若水集团……先往下看吧。”

只要主观意识到位,生活本身就是艺术。

——那封信

青年。

江上烟雨蒙蒙,江流还不见大浪,但俯瞰流势隐然可见一场巨大的波涛正在酝酿。

渔船被改造成了科研用船,田枫脑袋上接满了各种传感器,笑着坐在甲板上。一个少女斜倚在一旁分析数据。

我见过她这张脸,一时竟不敢确认。她和田枫居所的人形机器人虽然外形相同,但给我的感觉简直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刚才见到的只是个服务型机器,而此处的少女眼神灵动,举止透出说不尽的优雅。如果不是颈后的芯片槽,我敢笃定地说她是与我们一样的人,甚至比我们更像人。

通信设备里突然出现青年张若水的声音,“喂,老枫子,气象显示马上有暴雨加大风,你就偏要在这个时候跑到船上搞数据吗?”

田枫悠然道:“只有在相对恶劣的环境下人脑才会产生足够大的波动,这样得到的数据用于研究才最有效。

本文刊登于《科幻世界》2024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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