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器乐艺术生态大系中,琵琶是西域入华乐器中一个相当独特的存在。2000年的历史时空场斗转星移,琵琶艺术走过漫漫长路,在广袤的华夏留下鲜活生动的印记。所有幸运遗存的大美,以传统的厚重身份,跨越时空和我们在当代相遇。旷野山岩上,那些散落在石窟壁画和造像中的神圣密码,叙事恢弘炽烈,表达绚烂精微,思绪空灵飘逸;典籍黄卷中, 那些隐匿在唐诗宋词的铁马冰河、大漠孤烟里的云天意象,那种斜晖脉脉,晓风残月的婉约氤氲,琵琶音乐依然在无声的历史画卷上飞扬激荡。悠久的时间加持,使当代琵琶学科整体如同斑斓天光映射下的山脉,苍然沉静、生机盎然。琵琶艺术以独特的方式, 在华夏承续千年的美学叙事,其文化能量和承载力远远超出我们对一件乐器的认知。西传东渐,琵琶艺术在历史演进中不断扬弃,经过化育周期形成差序格局,凝结为一个意涵丰富的大词——传统。
中国琵琶艺术传统为我们提供了跨越时空的文化信息,代表着学科整体综合积累的最高成就总和。事实上,与琵琶艺术传统相关的方方面面都与当下的音乐实践发生碰撞和交互性影响,琵琶艺术在面向未来的推进中,传统依然是最重要的基础和文化担当并在实践中始终显示出积极的现代意义。
一、中国琵琶艺术传统的出发点
以梨形音箱为特征的抱弹类乐器在数千年文化实践中演化出一个庞大的、在欧亚非都产生广泛影响的弹拨乐集群。现有的遗存和研究表明,大约在公元3 世纪梨形音箱的乐器跨越地缘和不同文化族群,向东入华,在中国发展成琵琶系列的乐器家族。
梨形音箱是琵琶家族的一个共有显性标识,作为两千年来琵琶艺术发展变化中最稳定的因子,是一种恒定的具有基因价值和重要性的存在,也是形成琵琶艺术传统的重要物质基础。在这个基础上,中国琵琶艺术始终保留了梨形音箱的外显形态,不断经历文化赋能, 构建了一个演奏艺术的世界,一个生态平衡的器乐学科。可以这样说,中国琵琶艺术传统和后世成就都是从这个有意义的原初结构衍生而来,梨形音箱是“1”,是中国琵琶艺术传统的出发点。
器型优雅的琵琶从美出发,与当时具有全球性影响的华夏丝绸之路文化、商贸交流、族群交融、佛教东传等不寻常的历史发展契机幸运重合,通过不同场域的丰富实践,在不同文化族群的审美感知中长期磨合出一个心理认同的契合点,最终在华夏发育成熟为东方大美,并以器乐样态在中华文化的高度上展示出独特的美学风致和艺术风采。尽管历史走向的作用因素很复杂,但正是因为这样不寻常的出发, 琵琶艺术在风起云涌的历史中, 一路风光,所有的曾经、过往、遗存都结晶在独特的传统中,成为器乐艺术的传奇。
从无声到有声,从悦目到悦耳,从古西域到中原,琵琶发生了许多变化,但唯有这个美学品位极高的器型, 是中国琵琶艺术传统中唯一恒定的因素。这个完美的梨形音箱,让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同类珍宝都有了可以认祖归宗进入家谱的明确身份。梨形音箱是琵琶艺术来自哪里的证明,是中国琵琶艺术构建传统的重要物质基础。
二、中国琵琶艺术传统的底色
琵琶艺术入华夏以来被不同的区域性文化渗透,跨越地缘族群的界限,在宏阔的历史地理空间传播,在传播中发生流变,美的内涵不断丰富,文化附加值不断增加, 极大拓展了琵琶艺术的内在容量,并影响了其整体格局。从现有的琵琶艺术遗存可以看出,在不同历史时期,琵琶艺术随宗教艺术传播,与沙漠、草原、海洋、南方等多条丝绸之路的商贸文化活动的区域相关联,与不同的文化族群交融交流,逐渐融入华夏。琵琶艺术的发展高峰与古代最重要的经贸交通路线、最重要的都市文化、最重要的华夏艺术发展期几乎完美重合,宏阔时空格局中这些赋能和加持,奠定了中国琵琶艺术传统多元包容、生动鲜活的基调和底色,在演奏艺术传统中呈现出迥异的风格意蕴和鲜活生动的音乐气质。
琵琶艺术在音乐实践中显示出对西域文化族群风格性作品的天然适配,实质上是这种艺术传统的承续。我们探讨中国琵琶艺术传统的流变和区域性色彩,只需转身回望,就能感受到在琵琶艺术历史演进中不断有异质进入所凝聚的丰富能量。
琵琶的技术语言在表现古今中外风格迥异的音乐中切换自然自如、自由自在,毫无疑问这与琵琶艺术演进过程中曾经拥有这样宏阔时空场的游历相关。这已深深镌刻在中国琵琶艺术传统中,原有的基因和在华夏的成长阅历,决定了中国琵琶艺术传统的底色和基调必然是丰富的,呈现出色层饱满、色度多元、色彩绚烂、色调瑰丽的艺术特色。
三、中国琵琶艺术与其他学科相互哺育的传统
中国琵琶艺术在历史发展中与众多社会人文学科产生了深层的交叉关联,形成一种相互哺育的传统。许多门类曾经都是琵琶艺术的密友至亲。尤其是宗教艺术、古典诗词、造型艺术等,琵琶艺术传统内涵的丰度和厚度始终处于饱和状态。
(一)宗教艺术孕育了琵琶艺术传统中独特的美学表达维度
佛教东传的历史过程中,琵琶几乎是器乐中最重要的载体和媒介,宗教精神和信仰始终在一个出世的高度上向琵琶艺术传统投射。在中国古代重要的石窟寺,重要的宗教艺术遗迹,记录宗教活动的大型壁画等都可以看到琵琶, 从数量和出现的位置、场合等都可以看出宗教艺术与琵琶艺术相互交融的传统。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当时的宗教艺术家综合考量的结果,或者是迎合了当时社会各阶层的价值观和一种普适性的审美认同, 表达人心所向,人情所依,人愿所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