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指路”的仕途
“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的张孝祥是南宋初年一位著名的“爱国词人”。其词风有类苏轼,据说于湖居士每成一词,便问门人,比东坡何如。然而关于张孝祥仕宦的背后曲折,许多爱好其词的读者仍不很清楚。
张孝祥可谓神童。他在十六岁的年纪已通过一次宋代科举的“发解试”(近似明清的“乡试”),后来终于在绍兴二十四年(1154)力压秦桧之孙秦埙以及虞允文、范成大、杨万里等后来大名鼎鼎的人物,“大魁天下”,成了新科状元。
绍兴二十五年(1155),其父张祁由于遭秦桧忌恨的缘故,在秦桧死前兴起的大狱中,被以“辱杀兄嫂”的罪名牵连并下狱根勘。
父亲被关在大理寺狱中,张孝祥不免叩阙叫阍,力图申冤。状元伏阙,为父泣诉,总非太平之盛观。于是张祁从囹圄中得脱,到了十二月,张孝祥破格除为秘书省正字。这时得了馆职,按故事典章,殿试第一人应当在次举,也就是下一次春闱时再召回京师,这大概是高宗对张孝祥一家的补偿。
张孝祥可能还不知道,他仕途中不可思议的“魔幻阶段”正要到来。
绍兴二十六年(1156),后秦桧时代真正重要的人物在五月入主西府,拜为知枢密院事的执政,他便是秦桧余党汤思退。
次年二月,张孝祥升迁为秘书省校书郎(从八品,位正字之上)。六月,汤思退以右相万俟卨薨于三月之故,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了都堂里的宰相。是年七月,张孝祥兼权礼部员外郎。
绍兴二十八年(1158)正月,张孝祥立刻转正,除正七品守礼部员外郎。须注意,七品芝麻官这样的俗语在宋朝是不能成立的。礼部员外郎已是尚书省礼部下某司的佐贰长官,且入三省为郎官,后续升迁就比较有优势了。在尚书礼部还没坐热位子,八月又除起居舍人!看上去只是由正七品升迁到从六品,不过是半级而已,但起居舍人是出入侍从天子,君臣奏对则濡笔于螭坳之中的修注史官,因为接近皇帝而颇能知晓中枢大政,又容易被简在帝心,升迁机会远超品级所能体现的价值和可能。才过了一个月,张孝祥又兼权中书舍人!这种安排当然是为了让他代理转正,届时把“权”字拿掉,超擢为正四品的两制高官,晋升侍从。
果然,绍兴二十九年(1159)闰六月,张孝祥试中书舍人,这标志着他正式成为职掌外制的高层文官,踏入了高级士大夫的行列。他成为中书后省的长官,一个才28岁的中央朝廷三省下属部门的“话事人”,这是何等火速的升迁速度!自他绍兴二十四年状元及第以来,居然只用了五年功夫,就做到了正四品的两制高官,其中有两年尚且是在极其厌恶他和他父亲的老公相秦桧之阴影下。换言之,他实在也就花了三年的功夫由一个普通的京官升迁到了两制级别。不说庸人,单单试与诗文独步大宋的苏轼比较,东坡自仁宗皇帝嘉祐二年(1057)进士及第,到哲宗皇帝元祐元年(1086)为中书舍人,花了差不多30年。
此时的张孝祥只需在中书舍人位子上再历练几年,便很有机会成为翰林学士,翰林学士便是宋时俗称的宰执“四入头”,北宋时多以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为执政人选,故有这一说法。
这个帮助张孝祥如此迅速升迁两制的人是谁呢?有能力将一个区区从八品的官员三年里就提拔到正四品中书舍人,这样的人恐怕非为大权在握的宰执不可!
答案呼之欲出,便是张孝祥科考时的座师汤思退。
汤思退和沈该、万俟卨等宰执一样,实则都算是秦桧余党,但秦桧虽死,与金人和议的基本国策不变,因而随着秦桧倒台的都是一些他的子侄、姻亲、门客之类,汤思退等宰执仍是高宗皇帝用以维持偏安局面的不二人选。
《宋史》张孝祥本传中云:“孝祥登第,出汤思退之门,思退为相,擢孝祥甚峻”,说的便是这一连串的超迁之异数。
有着位极人臣的座师帮衬,张孝祥的仕途应当来说是一片光明,早晚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可命运的玩笑,在张孝祥正式成为中书舍人之后不到两个月便来临了。
“青冥垂翅”的罢官
八月一日,殿中侍御史汪澈弹劾张孝祥狂妄恣肆,又明目张胆地进行结党营私之行为,确乎是十分严重。试逐条辨明:
中书舍人张孝祥,轻躁纵横,挟数任术。年少气锐,寖无忌惮。孝祥继母,才以父官封孺人,孝祥辄乞用己官职躐封恭人。父亡即随子官,著令也,孝祥盖有无父之心焉!交游郭世模,受财夺官久矣,孝祥曲为经营,与之改正,复齿仕列。此以私意而坏陛下之法令也。黄文昌浮薄沽名之士,孝祥则宛转吹嘘,致被召命。张松驵侩胥吏之子,孝祥则强令刘岑辟倅扬州。江续之狡猾贪饕,孝祥则爱其奉已,为之提携,遂得登闻鼓院。韩元龙资浅望轻,孝祥以姻亲为之维持,欲得总领。此以诡计而误陛下之除命也。又养侠士左鄯辈,剌探时事,交通权贵,踪迹诡秘。方登从班,而所为已如此,若假以岁时,植党连群,其为邦家之虞,当不在卢杞之下!望早折其萌,速从窜殛!
第一件说张孝祥继母时氏刚因丈夫,也就是孝祥之父张祁而被封孺人,但在此年正月,张孝祥又请求以自己的官职“逾分”地封赏继母时氏为恭人。汪澈指出,父亲去世,则母亲还在的话,便随儿子的官职来封赏,这是国朝有法可循的。但张孝祥父亲仍健在,他请以自己官职推恩这一做法,不外乎是少年得意,官做得大,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了,俨然好像自己才是一家之主!这种弹劾是十分诛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