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桃(节选)
作者 杨晚晴
发表于 2025年5月

编者按:

“新书速递”又和大家见面了!我是科幻世界图书编辑哑蝉,也是我们即将推出的最新原创图书《金桃》的责任编辑。

《金桃》是银河奖得主、科幻世界签约作家杨晚晴的首部长篇科幻。“晴姨”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中短篇作品经常在杂志上与大家见面,我们之前也出版过他的个人作品集《归来之人》,很受欢迎。《金桃》是一部丝绸朋克风格的或然历史小说,故事发生在公元八世纪,那时欧亚大陆各国间的交流因丝绸之路变得密切,催生出了比肩工业革命的技术文明,包括热力驱动的城镇、机械傀儡士兵、经纬线编制的算机语言……而深藏在沙漠腹地的学院掌握着当世最先进的机械核心算法——传说中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的“金桃”。因此,大唐、大食、突骑施、影国等各方势力对学院虎视眈眈,一场围绕“金桃”而起的争夺战毁灭了学院……

本次“新书速递”带来的是《金桃》第二十五章“浮夜门”。学院的院长浮夜门从战火中逃出,一路东行至成都,隐姓埋名于此,意图密谋大事。作者并不着墨于阴谋诡计,而是用细腻的笔调写出了成都生活的富足与闲适,以此来对照浮夜门复杂的心境,为她日后将要做出的选择埋下伏笔。正如文后访谈中所说,这一段成都之行的彩蛋是作者特地为“中国科幻之都”设计的,大家记得找找有多少熟悉的风物呀!

眼前的一切令人着迷。今年的枯水期早早到来,例行的岁修1也便提前了。在玉垒山上,可以将整个楗尾堰2尽收眼底。这几天,浮夜门看着工程傀儡用长长的吊臂将巨大的杩槎3一个一个摆入江水中,看着上千民夫围着傀儡忙碌,将竹席与黏土加诸杩槎之上,渐渐截断内江江水。此时此刻,外江依然奔流,热机车船在其上穿行不息,内江却成为一片浅水池沼。这边厢民夫在堰官的指挥下用装了卵石的竹笼加固鱼嘴4,那边厢吐着白烟的挖掘傀儡在飞沙堰坝前热火朝天地淘除沙石,导江县5的老百姓则兴高采烈地在泥滩里抓搁浅的鱼。这样的场面,一年一度,故名“岁修”。岁修制度和楗尾堰同样古老,它保证了这一无坝引水工程历千年而弥新。汹涌的岷江在楗尾堰的调教之下,内江引水、外江行洪,既灌溉了沃野千里的成都平原,又避免了洪涝,造就了“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的天府之国。这个一千多年前的超级工程,浮夜门在学院时就有所耳闻,可只有站在这里亲眼一见,才能体会到它的伟大。相比起来,河中和西域的水利,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这个评语也只是以工程的体量和所起到的作用而论,浮夜门想,若是考虑到其运行的内在原理,则更凸显出中华先民的智慧。听附近熟谙水文的老百姓介绍,飞沙堰利用了水流的回旋,将内江夹带的泥沙冲到外江,减少了泥沙在水道中的淤积,减轻了内江的洪灾威胁,又控制了流入宝瓶口的水量,此所谓“二八分沙”。飞沙堰的设计分明利用了水流的运动原理,这是继莫毗多之后,格物家们孜孜以求却又大感头疼的问题。若是换作浮夜门来营建楗尾堰,怕是要在大型算机里跑上几个月的水流模型才敢动工—— 一千多年前,又哪儿来的算机呢?只能这样推测,中华先民对大自然有着深刻的认识,而这种认识又化作工程中的直觉,指引他们完成了一项水利史上的奇迹。

“天人合一。”浮夜门喃喃道。

布真转过头看她。他烧伤的脸呈深红色,如老人般皱缩着,须发皆无。平日里,这张脸是藏在兜帽下的,只对浮夜门袒露。几个月朝夕相处下来,浮夜门已不觉得这张脸恐怖,只是有些惋惜,这草原的汉子过早地在火焰中沧桑乃至枯萎了。

“我在想,人类的许多伟大工程都在表现对自然的抗拒或者征服,这四两拨千斤的楗尾堰却像中国人和自然达成的某种默契。”浮夜门说,“天人合一的思想,大概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吧。”

“所以,”布真开口,声音如脸庞般苍老,“这几天让你如痴如醉的,是中国人的思想。”

“我有一个朋友,他认为思想是决定文明的真正力量。”浮夜门顿了一下,“然而思想就像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时刻受其影响,却又难以察觉它的存在,所以文明总是在历史的呼吸中不自觉地完成自己的命运。”

布真苍老地笑了笑,“你说的那位朋友,是国子监的章祭酒吧?”

浮夜门一怔。

“你的命运又是什么呢?”布真接着说道,“都说,少不入蜀,你是想在温柔乡的迷梦中完成它吗?”

浮夜门涨红了脸,“你胡说些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布真摊了摊手,那手也皱缩着。

一时间索然无味。两个人沉默着,直到日上三竿,才一前一后地下山。山下的官道上有运营的铁马,浮夜门叫了一匹,在马首的八卦盘上拨入目的地,热机嗒嗒地转动起来,驱动着铁马去往成都府的方向。苍翠的山色从身旁掠过,竹林在微风中摆荡,发出阵阵潮声,声声鸟啼穿插其间。浮夜门抱紧双臂,不看对面的布真。她想,冬天总是如约而至,即使是温暖的蜀地,天也终究凉下来了啊。逗留成都的这几个月,完全在她的计划之外。她和布真搭车的那个商队,本来是要走天山南线去凉州的,但由于担心西域的局势会影响生意,所以在且末城临时改变了路线,向南折入吐蕃境,走乌海,沿积石山,经百谷、洪济桥等五城,过大唐的黄胜关,再沿岷江河谷东行,最终抵达成都。一路颇多周折,但幸有布真庇护,总算性命无虞。对于这样一位沉默而坚定的旅伴,她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如是想着,她偷瞄布真。他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烧伤的脸在山道幽暗的天光下少了几分狰狞,呼吸厚重嘶哑,有如裹挟沙粒飞旋。

本文刊登于《科幻世界》2025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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