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湘西老狐,黄永厚也。
老狐又被称作二先生,其哥大先生乃黄永玉,不错,正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黄永玉。
黄永玉,放荡不羁,仗义任侠,墨涛滚滚,倾泻而下,长枪大马,笑傲华夏,恍如那金斑耀眼的花豹,击电弄星,尽显王者之风,一声吆喝,满世界轰鸣,引得世人争看他的满身金星。
永厚没有其兄大名,却绕得仙道,鬼功神力,野逸莽气,怪诞崛奇,莫测高深,起笔波诡云谲,开口妙语解颐,其瘦削身子左腾右跃,如顶着一蓬火焰的天狐,在万丈红尘中孤独漫步。
一豹一狐,天生奇物!
然哥俩曾一度不合,虽一奶同胞,却心生芥蒂,言语时有抵牾,连名动天下的范曾也与两兄弟“量子纠缠”,爱恨绵绵。傲睨自若的范曾和大先生恶斗开撕,偏偏与二先生友情甚笃。在他那篇著名的讨黄“檄文”中,他嬉笑怒骂,极尽贬损之能事,把大先生骂得狗血淋头,却抑兄扬弟,对二先生赞赏有加,甚为推许。且看他文中如何评说:“黄永玉的胞弟黄永厚,其散文跌宕纵横,其绘画光怪陆离,其书法亦俊逸清新,而黄永厚容貌与乃兄岂止大同小异,几乎像孪生一对只是两人……”
不仅如此盛誉,而且作为国务院学术委员会委员,范曾还和刘海粟一同向当时的高教委力举,使没有学历、时在合肥工业大学任教的黄永厚一举逾越副教授门槛,成为堂堂正教授。即便黄氏兄弟和好如初,黄永厚与范曾的友情仍不减一分。永厚曾发妙言:“我夹在中国两个最会作秀的人中间……”
能让目空四海的范曾如是青睐,岂是凡角乎?
深山里修炼的精怪,老林里孕育的灵物。
二
湘西山高,林密,滩险,水激,苗寨吊脚楼放蛊,土家风雨桥赶尸,幽窟深谷隐藏冥界大神,沱江沅水流淌上古甘霖,生长在湘西凤凰的黄永厚注定受其仙风道气的滋润。
奇山异水自出奇人。
楚巫文化影响不可小觑。
是呼风唤雨的白帝天王开启了他的天眼?是阆苑琼楼上的梅山娘娘点了他的灵穴?抑或是法力无边的八部大神给了他独门秘籍?黄永厚自幼便不类常人,仿若吃了仙草,吞了丹药,自由、浪漫、奇幻、天然、桀骜、豪爽、率真、酣畅。
有一种幽邃的气质。
活脱脱一副灵异的姿势。
自谓吃了土家族图腾白虎奶汁的黄永厚,八九岁时即崭露异秉天赋。时在厦门集美中学就读的黄永玉寄来一本画册,他照葫芦画瓢,踩着梯子在院内照壁上画了一幅稚嫩又有点奇幻的人物壁画,引得左邻右舍络绎不绝前来看景,啧啧称赞,一位乡绅观后更拈须感叹:“这小子有天纵之才!”
迫于生计,有“天纵之才”、爱称自己是“黄天霸”的黄永厚,小小年纪即步出家门。
在兵荒马乱的岁月,大山内外皆是人间炼狱,外出闯荡的他步步崎岖。上简易师范,做小学教员,与巫师做伴,被“抽壮丁”为驻军画抗日海报并客串剧团演员,又凭一幅表现诺曼底登陆的画作,受到张治中将军嘉奖,直升为国军中尉。尔后穿云海跨莽山,越洞庭到四川,考上已迁至成都的黄埔军校,画笔舞作枪炮,忽儿又撕掉帽徽参加起义,被编入解放军部队。五十年后,著名作家伍立杨在先生的大著《头衔一字集》后记中写道:“他是黄埔军校二十一期高才生,他的绘画天才在那时就泉涌而出了。那时的军校学生很多是从别的大学一、二年级转来,基础相当优良,因世运突变,有的去了海峡对岸,有的起义在刘伯承、陈赓部队服役,几十年后,那些人早已经是中将以上退役将领了,而我们的老先生虽然离开部队,彻底‘解甲归田’,那只是气蕴风云、身负日月的质地改变了流向。”不过,这一改变流向,没戴上金色的三星,却蒙上灰色的阴影。背负阴影,他脱下军装,考入中央美院深造,毕业后,回到家属工作地广州,在羊城画起户外广告。就这样随时代浪潮浮沉,身不由己,颠沛流离,最终为逃避批斗,从华南广州北迁,落户到华东的安徽。“文革”漫天卷起沙暴,有着灰暗调调的黄永厚,自然归入另类,再次被“机器”改造。夹尾巴做人,低脑袋出门,写红标语,画大字报,当记者挂相机拍革命照,在大学做“臭老九”受煎熬,起起伏伏,跌跌撞撞,潮汐冲击,浪里翻滚,饱尝无奈辛酸,遍历人心凶险,看透小丑嘴脸,深谙社会阴暗……
黄永厚失去血性,成为绵羊了吗?
不,若像许多罹遭劫难的知识分子一样变成畏畏缩缩的“犬儒”,那就不是湘西汉子黄永厚了!
有着土家族人的坚韧与刁蛮,黄永厚面对暴风骤雨,就一个字:练!
饮风餐霞,出鬼入神,吐纳真气,补充精髓,诵经史子集,览文论典籍,习周易乾卦,读尼采叔本华,研学残编裂简,感悟宙斯雷电,老君炉里冶炼,天柱山上打禅,但见修行苦,倚书啸晚风。

